霍乱时期的爱情

乌尔比诺医生星期六提前十分钟赴约,林奇小姐尚未穿好衣服就跑出来接待他。

从在巴黎的时候起,即使要参加一场口试,他也未曾如此紧张过。她躺在麻布床上,第一件柔软的丝织混纺衣服,美极了。她身上表现出的一切都是绝伦的:美人鱼般的大腿,令人神魂颠倒的皮肤,迷人的Rx房,洁白整齐的牙齿。她整个身躯都散发出一股健康体魄的气息,这就是费尔米纳在丈夫衣服上发现的那种人体的味儿。

林奇小姐看外科门诊是因为患有一点小病,她非常诙谐地称它为“倒霉的绞痛”。

可是,乌尔比诺医生认为那是一种非同小可的症候,因而他触摸了她的全部内脏器官,与其说是认真细致,不如说他别有用心。在检查过程中,医生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才智,他出乎意料地发现,这位令人赞叹的女人,她的内脏和她的外表一样美丽。那时,他完全陷于欢愉之中,不再是加勒比海岸最优秀的医生,却成了上帝创造的一个被本能搅得六神无主的可怜的人。在他严格的医疗生涯中,只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情,当时他受到了奇耻大辱,因为愤怒的病人一下子把他的手推开,在床上坐了起来,说:“您可以干您愿意干的事,但这样可不行。”林奇小姐则相反,完全听任他的摆布。当她确信医生已不再在为病理而思考时,她说:“我原以为这是伦理道德所不允许的。”

他浑身是汗,衣服都湿透了,象是刚从池塘里爬出来似的。他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脸。

“伦理道德!”他说,“您以为医生都是无动于衷的人吗?”

她感激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我原先以为不允许的事,并不意味着不能干。”她说。

“您想,一个声誉卓著的男子,居然看上了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呀!”

“我一刻也忘不了您。”他说。

他这话是以颤抖的声音说出来,委实有点令人怜悯。可是她报以一阵狂笑,笑声几乎震撼了整个卧室,使他从窘态中猛醒过来。

“我在医院里一见到您就看出了这一点,大夫。”她说,“我是黑人,但不是笨人。”

乌尔比诺医生要达到目的又谈何容易!林奇小姐要求得到真正的爱,并且既要不损害名誉,又要做到不为人知。她认为,她的这些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她给了乌尔比诺大夫以引诱她的机会,然而即使她一个人在家时,她也未能让他登堂入室。她唯一过头的事,就是允许他重复那任意违反伦理道德的触摸和听诊,但条件是不能走得太远。而他呢,由于不能发泄折磨着他的情欲,便几乎每天都去纠缠她。实际上,他要维持和林奇小姐的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太软弱了,没有勇气及时中断,以致完全不能自拔,不得不继续往前走下去。他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尊敬的林奇先生生活没有规律,随时骑上骡子就出门去。骡背上一边驮着圣经和福音宣传品,另一边驮着食物。可又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回来。另外,对面学校学生们读课文时,眼睛总是透过窗户往街上张望,他们看得最清楚的就是街对面的那所房子。那所房子从早上六点起全部门窗都打开了。他们看见林奇小姐往房檐上挂笼子,教图尔皮亚尔乌读他们的课文。看见她包着一块花头巾,一边做家务,一边用她那美妙的加勒比嗓子也在学着朗读课文。然后,他们看见她下午坐在门厅里独自用英语读圣诗。

他们必须选个孩子们不在的时间。只有两个时间有可能;十二点到两点午餐时——这也是大夫午餐的时刻;傍晚孩子们回家时。这后一个时间一向是最好的时间,可那时,大夫的出诊已结束,离回家吃饭只剩下几分钟了。对他来说,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他本身的地位。他不能不驱车前往,然而他的车子人人熟知,并且时刻都应停在门口。他满可以象他社会俱乐部的所有朋友那样买通车夫,把他变成同谋,可这又违反他的习惯。因此,当他拜访林奇小姐的目的已变得十分明显时,穿仆人制服的车夫竟敢对他说,是不是过一阵子再到门口来找他,这样车子就不需停那么长时间了。乌尔比诺医生的反应是出人意料的,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说:“从我认识你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了你不应该说的话。”他说,“好吧,权当你没说吧。”

没有办法。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只要医生的车子停在门口,就休想隐瞒病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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