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

那是一个漫长而炎热的日子。费尔米纳吃过午饭就回到舱里去睡她不可缺的午觉,但是由于耳痛没有睡好。当这条船在老巴兰卡上边十几公里远的地方与另一条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的轮船相遇而互相拉汽笛致意时,她耳膜受到激烈震动,耳疾更加严重了。阿里萨在大厅里生着打了个盹儿,大部分没买客舱票的旅客也象半夜一样在那儿睡觉。他梦见罗莎尔芭在一个很近的地方上了船。她单身旅行,穿着上世纪蒙波斯地方的服装,是她,而不是小孩,在挂在廊檐下的柳条筐里睡午觉。这是一个即费解又有趣的梦,整个下午,他一面与船长及两名旅客打骨牌,一面在回味这个梦。

太阳落山,炎热稍退。轮船上又活跃了。旅客们象从昏睡中醒过来一样,刚刚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钻出来,坐在大厅的藤椅L等着开晚饭。一个传者,在人们嘲弄的掌声中,摇着教堂司事铃,从甲板一头走到另一头,宣布晚饭五点开始,人们吃饭时,乐队奏起方丹戈舞曲,舞会一直持续到半夜。

费尔米纳由于耳痛没有胃口吃晚饭。她看到了第一次从岸上给锅炉送来的木柴。

那是在一个光秃秃的悬崖上,除在堆在那儿的树干外没有任何东西。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照料着这项买卖。在很长一段距离内好象再没有看见什么。费尔米纳觉得那是一次漫长而枯燥无味的停留,这在欧洲远洋轮上是不可想象的。了望台内安有冷气设备,依旧闷热难忍。轮船重新起锚之后,音乐也更欢快了。在希蒂奥?诺埃沃镇,从一所孤零零的房子的孤零零的窗户中射出了孤零零的灯光。港口办公室没按惯例给轮船亮出载货还是载客的信号,因而轮船也没致意就驶过了。

整个下午,费尔米纳都在自问,阿里萨将会用什么办法不敲她的舱门而见到她。

八点钟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要和他在一起。她走进过道,希望以一种看上去似乎是偶然的方式碰到他。她无须走多远就达到了目的,阿里萨正在走廊的一张长靠背椅子上,沉默不语,神情悲伤,象在福音公园里一样,在两个钟头以前他就一遍遍地问自己怎样才能见到她。两个人露出了相同的吃惊表情,但两人都知道那是装出来的。他们一起走上了一等舱甲板,在那儿踱步。甲板上挤满了年轻人和吵吵嚷嚷的大学生,他们已到了假期的最后阶段,希望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把剩余的精力消耗掉。在餐厅里,阿里萨和费尔米纳象大学生一样站在柜台前喝了一瓶冷饮,后者突然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可怕的境地中,惊叫道:“多可怕呀!”阿里萨问她在想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我在想那可怜的老人,”她说,“就是在游艇上被桨打死的两位老人。”

两人在昏暗的了望台上没有任何打扰地进行了一次长谈后,音乐停了,他们便去睡觉。没有月亮,天空阴沉,天边在打闪,不时地照亮他们,但却不闻雷声。阿里萨为她卷了烟,她只吸了四根,那是在耳痛减轻的时候。当轮船与其它轮船相遇,或减缓速度,以试探河水深浅而拉响汽笛的时候,她的耳痛便又加剧,折磨得她不敢再吸烟。他告诉她,他在赛诗会上、气球旅行时和杂技两轮脚踏车上见过她,当时他心情是多么地激动,他全年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公共喜庆活动的到来,目的只是为了看到她。她也见过他许多次,但从未想到,他在那儿仅仅是为了看她。然而,当她差不多在一年前读到他的信时,她突然暗暗自问,他为什么从未参加赛诗会呢?

如果参加,他肯定会获胜的。阿里萨在她面前撤I谎,说那些诗是写给她看的,专门给她写的,除她之外,就只有他自己读到那些诗。那时是她采取了主动,在黑暗中寻找他的手,但不象前天晚上那样。一只手等待另一只手慢慢抓住它,而是一下子突然抓住。阿里萨刹时惊呆了,心也变得冰冷。

“女人多怪呀!”他说。

她发出了一阵深沉的笑,象小鸽子一般,但转而又想起了游艇上的老人来。那是上帝的旨意,那个形象将会一直追随着她。这天晚上她居然能经受得住,因为她觉得平静、轻松,这是她一生中少有的。

摆脱了一切负疚之感。她真愿整夜留在那儿,不说话,把他冰冷的汗渍渍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直到天亮。但是她忍受不了耳朵的剧痛。所以,当音乐停下来,普通舱的旅客在大厅里忙碌了一阵控好吊床后,她清楚地意识到耳朵的疼痛比和他在一起的愿望更强烈。她知道,只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耳痛马上可以减轻,但她没有这样做,为的是不让他担心。她感到自己了解他,就象跟他生活了一辈子一样。她相信,只要往回走能减轻她的疼痛的话,他是会立即下令把船开回港口的。

上一篇:第六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