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

一八二四年一月,内河航运创造人,海军准将胡安?贝尔纳尔多?埃尔伯尔斯注册了第一艘航行在马格达莱纳河上的蒸汽轮船,那是艘四十马力的原始玩艺儿,取名“忠诚号”。一个多世纪之后,一个七月七日的下午六点钟,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及妻子陪费尔米纳登上了那艘将带她做首次沿河旅行的轮船。这是当地船厂所造的第一艘船,阿里萨为纪念其光荣的前辈,将它命名为“新忠诚号”。费尔米纳永远不能相信,那个对他们来说如此意味深长的名字纯属历史的偶然,而并非阿里萨长斯浪漫主义的又一杰作。

不管怎么说,与其它一切老式和新式的内河航船不同,“新忠诚号”紧靠船长舱有一个宽敞而舒适的辅助舱。舱里有一个摆着五颜六色竹制家具的会客厅,一个完全用中国图案装饰起来的双人卧室,一个带浴缸及淋浴设备的卫生间,一个宽敞的带顶了望台,它十分广阔,吊着的颜类植物,船的前方及两侧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套无声响的制冷设备,可以保持整个环境不受外界声音的影响,温度不高不低,总象春天。这个豪华房间被称为“总统舱”,因为到当时为止已有三位共和国总统旅行时住在那儿。这一船舱不是用来赚钱,而是留给高官和贵人使用。阿里萨当了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的董事长后马上让人造此寝舱,公开说法是为了上述目的,但他内心想的是,迟早它会成为他与费尔米纳结婚旅行的幸福的庇护所,对此他充满信心。

这一日子终于来到了,她以女主人和夫人的身分占据了“总统舱”。船长用香核和熏鲑鱼款待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及夫人,还有阿里萨。船长叫迭戈?萨马利塔诺,他身着白色亚麻布制服,从靴子尖直到用金丝线绣着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徽章的帽子,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显得很有教养。与其他内河航船船长一样,他有一个结实得象木棉树般的体魄,果断而洪亮的声音,以及弗洛伦萨红衣主教的派头。

晚上七点,拉了第一道启程汽笛。费尔米纳感到汽笛声震得她的左耳疼痛难忍。

头天晚上做了些梦,尽是些恶兆,她不敢去解释。大清早她就让人把她带到当时叫做拉?曼加公墓附近的神学院公墓去。她站在丈夫的墓穴前自言自语,对他进行合乎清理的责备,把那些憋在心中的话全部倾吐出来,然后与已故的丈夫和解。接着她向他述说了旅行计划,并说了再“再见”,以示道别。象她每次去欧洲旅行那样,她不想把外出的事告诉任何人,以避免没完没了的送行。虽然她作过多次旅行,但仍感到象第一次出行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不安也在增加。一上了船,就觉得象是被遗弃了,心中十分凄凉,她真想单独呆在一处痛流快快地哭一场。

响起最后一道汽笛时,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和妻子爽快地跟费尔米纳告别。阿里萨陪他们走到下船跳板那儿。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在妻子后边为他让路,只有这时,他才明白了阿里萨也去旅行。乌尔比诺?达萨大夫掩饰不住自己的惶恐。

“可是,这事我们不知道呀!”他说。阿里萨向他出示了他的寝般的钥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让他明白他占用的是公共甲板上的一个普通舱。然而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并不觉得这就足以证明他的清白。他向妻子投去一道遇难者的目光,象是为自己的惶”恐寻找一个支撑点,但是他遇到的是冰冷的目光。她以非常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对他说:“你也……?”是的,他也象妹妹奥费利亚一样,认为爱情有其年龄界限,过了这个界限,就开始不体面了。可是他善于适时作出反应。他与阿里萨握手告别,那握手与其说是感激,倒不如说是无可奈何。

阿里萨从大厅栏杆那儿看看他们下船。正如他所等待与期望的那样,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和妻子在登上汽车之前,背转身来看了看他,而他则挥手向他们告别。

他们也向他挥了挥手。他继续站在栏杆那儿,直到车子在货场院子里的尘埃中消失。

然后他进到自己的寝舱,穿上一套更适合在船长私人餐室里吃登船后第一顿晚餐的衣服。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而且迭戈?萨马利塔诺船长以其四十年河上生涯的内容丰富的故事为这个夜晚加了调料。但是,费尔米纳不得不费老大劲儿才装出了开心惬意的样子。虽然八点钟就拉过了最后一道启航汽笛,送行的人也都下了船,撤了搭板,但是轮船还是在船长吃完饭走上指挥台上开始操作后才开航的。费尔米纳及阿里萨站在大厅的栏杆旁,往外眺望。以辨别城市灯光取乐的喧嚷的旅客,跟他们挤在一起。就这样,轮船慢慢地开出港湾,驶入看不清的水道及布满点点渔灯的沼泽地,最后终于在以马格达莱纳河宽阔的主航道上自由自在地加速行进了。这时,乐队奏起了一支流行的民间乐曲,旅客一片欢腾,舞会乱哄哄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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