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

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任何人把那些假钱藏入镜子里。这就是乌尔比诺医生与省长说定将岳文送回故土以掩盖丑行后告诉妻子的唯一情况。但报纸上讲的比这要多得多。

报纸说,上一世纪如此频繁的内战中的一次,洛伦索?达萨曾经是自由党人总统阿吉列奥?帕拉政府与一个名叫约瑟夫?克?科泽尼奥夫斯基的波兰人之间的牵线人。后者乘控法国国旗的圣安东尼号商船在此逗留数月,试图做成一笔不明不白的武器生意。这位后来以约瑟夫?孔拉德的名字闻名于世的科泽尼奥夫斯基不知怎么与洛伦索?达萨接上了头。洛伦索?达萨用政府的钱买下了这批武器,他持有政府的委任状和正式收据,而且是用纯金支付的。根据报纸的说法,洛伦索?达萨硬说那批武器在一次偷袭中丢失了,其实那次偷袭根本是不可能的,实际上他是以双倍的价钱把武器卖给了保守党人,供他们跟政府作战。

任义报》还说,洛伦索?达萨以很低的价钱买下了英国军队多余的一批皮靴,那时正值拉斐尔?雷耶斯将军建立了海军。仅此一项交易,他在六个月中就把财富增加了一倍。报纸说,当货物到达港口时,洛伦索?达萨拒收,因为运来的全是右脚的靴子。当海关按现行法律将这批货物拍卖时,又是只有他一个人去购卖,所以只以一百比索的象征性价格成交。与此同时,他的一个同伙以相同的条件买下了另一批左脚穿的靴子,那是在里约阿查到港的。两批靴子配在一起后,洛伦索?达萨便利用与乌尔比诺?德?拉卡列家族的亲戚关系,以百分之两千的利润卖给了新建的海军。

《任义报》的报道最后说,洛伦索?达萨上世纪末离开大沼泽地圣?胡安市并非象他喜欢说的那样,是为了给女儿的未来寻找更好环境,而是由于被发现在他兴隆的烟草生意中掺假,他在进口烟中掺进剁碎的纸屑,干得如此巧妙,连最精明的吸烟者都未曾察觉而受骗。报纸还披露了他与一家地下国际企业的联系。这家企业在上世纪末最后赚钱的业务就是从巴拿马非法引进中国移民。相反,那项如此损他名誉的。人们议论纷纷的贩买骡子的生意,倒象是他所做过的唯一诚实的生意。

当阿里萨伤势未意,生平第一次用手杖代替雨伞出门时,他首先去看的就是费尔米纳。他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年龄使她的皮肤皱皱巴巴,悲愤的心情使她痛不欲生。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在阿里萨养伤期间曾两次去看望他,告诉了他《任义报》的两篇文章使他母亲多么的痛苦和沮丧。看了第一篇文章,她对丈夫的不忠和女友的背叛愤想已极,几乎失去了理智,以致放弃了每月在星期天去家墓祭奠的习惯,因为他在棺材里听不到她的高声辱骂,她感到肺都气炸了,她要和死人进行决斗。

至于鲁克雷希妞,她让愿意带口信的人告诉她,在那么多睡过她的床的人中间,起码有一个男子汉,她应该为此心满意足了。有关洛伦索?达萨的文章,不知道哪方面对她影响更大,是文章本身,还是发现她父亲的真正身分为时过晚。但是,不管是两者之一,或者两者兼备,反正足以使她垂头丧气了。那为她的容颜大增光彩的灰白色头发,此时变得象黄玉米缨子,那双美丽的母豹眼睛,即使在她暴怒时也不再象昔日那般晶莹发亮。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不想活下去的决心:本来,吸烟的习惯她早就放弃了,不管是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或采取其它什么方式,可现在她居然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吸起烟来,而且吸得很凶,开始是吸她自己卷的烟,这是她一直喜欢抽的烟,后来就吸市上最普通常见的烟,因为她已没有时间和耐心去卷了。一个男人,假若不是阿里萨,肯定会问自己,象他这样一位如驴一般生着褥疮的破腿老人,象费尔米纳这样一位除了死亡之外不再渴望别的幸福的女人,未来能给予他们什么呢?可阿里萨不这么想,他从瓦砾中夺回了一线希望之光,他认为费尔米纳的灾难使她显得气度不凡,暴怒使她更为美丽动人,对人世的怨恨必将使她恢复二十岁时的倔强性格。

她感激阿里萨又增加了一个新的理由,那两篇污蔑性的文章发表后,阿里萨给《任义报》去了一封抗议信,提出报纸应对发表的文章负道德责任,对别人的名誉应该尊重。此信未能在该报发表,但他将信抄了一份寄给加勒比海岸历史最久、态度最严肃的报纸摘报》。这家报纸在头版以显著位置把它登了出来。信上的笔名是朱庇特,信中的道理说得那么透沏,那么尖锐,写得那么感人,以致被读者认为是出自省内最有名的作家之手。那是大洋中一个孤独的声音,但传得很远,听起来很深沉。费尔米纳无须打听就知道作者是谁,她看出了阿里萨的一些观点,甚至看出他有关道德见解的原话。因此,尽管她心灰意懒,她还是怀着一种重新复苏的亲切感接待了他。就在这段时间,一个星期六下午,阿美利卡?维库尼亚单独一人在彭塔纳斯大街的寝室中,无意中在一个没上锁的柜子里发现了阿里萨打字信的副本及费尔米纳手写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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