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

然而,那是普普通通的事情。当星期五下午女仆领着阿里萨通过阴暗的大厅进入院内的花坛时,他感谢上帝的恩赐c他看见费尔米纳坐在一张两人小桌旁。她问他要什么茶,巧克力还是咖啡。阿里萨要了杯又烫又浓的咖啡。她吩咐女仆说:“我跟平常一样。”所谓跟平常一样,就是喝混杂起来的各种东方浓饮料,那是专为午睡后提神用的。她喝完茶时,他也喝完了咖啡。他们谈起了几件事,又几次把话题打断,这并非因为他们真的对这些新的话题感兴趣,而是因为他们想避开另外一些不管他还是她都不敢触及的话题。两人都有点害怕,他们都不知道在那个还弥漫着公墓花香的宅院的棋盘格式的花坛上,在离开年轻时代已如此遥远之后,对面临的事情该怎么办。这是半个世纪后,两人首次那么面对面地坐在一起,长时间平静地互相观望着。他们都看出了其中奥妙:他们已成为两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除一厂对一个短暂的过去的回忆外,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过去已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已经消失的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有可能已经成了他们的孩子。她想,他最终会相信他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将会把他从他不合时宜的言行中解救出来。

为了避免不快的沉默或不愿涉及的话题,她问了一些很容易回答的有关内河航行的事务。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作为船主,只在多年以前乘船在内河航行过一次,而且那时他与公司尚无任何关系。她不知缘由,以为他会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她。

她也不了解内河航运的情况。她丈夫对安第斯山地的空气很反感,找出各种理由,说什么高山对心脏有害呀,有得肺炎的危险呀,人们的狡诈呀,集权的不公正呀,等等。因此,他们跑遍了半个世界,但却不了解自己的国家。

目前,有一架容克式水上匕机,两名驾驶员,载着六名旅客和邮袋,象铝做的蚂炸一样,在马格达莱纳河流域,从这个村镇飞到另一个村镇。阿里萨评论说:“就象个空中棺材。”她参加过首次气球旅行,一点都未受惊,但她几乎不敢相信,敢于冒那份险的居然是她。她说:“变得不一样I。”她是想说,是她发生I变化,而不是旅行的方式发生了什么变化。

飞机的响声常常让她吃惊。她曾在解放者逝世百年时看见匕机低飞进行特技表演。其十一架黑得跟一只巨大的兀饺似的,擦着拉?曼加地区的房顶飞过去,在邻近一棵树上碰下I一块翼翅,挂到f电线上。这样,费尔米纳还是没有感觉到飞机的存在。最近几年,她连去领略曼萨尼略港湾美景的兴趣都没有。在那儿,警卫艇把越来越多的渔船和游船赶走,让水上飞机停泊。因而,她这么老了,人家选她带一束玫瑰花去迎接高高兴兴飞来的夏尔?林德贝格时,她不理解,一个如此魁梧和英俊、头发如此金黄的男子,在这么个象皱白铁皮的。由两名机械师推着尾巴帮助起飞的器械里,怎么能升起来呀!这么一架小小的飞机竟能容得下八个人,她反来复去地琢磨,怎么也想不明白。相反,她倒听人说过,乘内河船旅行是件很惬意的事,因为它们不象海轮那么晃动,可有另外一些更严重的危险,象遇到沙滩轮船搁浅和强盗抢劫之类。

阿里萨告诉她,那都是过去的传奇故事。现在的轮船上,有舞厅,有象旅馆房间一般宽敞豪华的寝舱,寝舱里有卫生间和电风扇。最后一次内战以后,武装抢劫的事就再没有发生过。他还踌躇满志地对她说,这些进步可以说全都归功于他主张的航行自由,鼓励竞争。因为竞争打破了从前的独家经营,出现了三家航运公司。

它们都很活跃,很繁荣。然而,航空事业的飞速发展构成了对整个内河航运事业的真正威胁。她试图安慰他,说,轮船永远会存在下去,因为飞机似乎是违背自然的,愿意钻进那玩意儿去的疯子毕竟不多。最后,阿里萨谈到了邮政的发展,不管是在运输还是在分发方面,他想引她谈起他的信,但是没有达到目的。

可是,不一会儿,机会来到了。他们谈话已离题很远。这时,女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交给费尔米纳一封刚刚由邮差送来的急信。这类快递邮政开创不久,跟电报使用同一个分类系统。她象往常那样,一时找不到看信的眼镜,阿里萨很平静。

“不必了吧,”他说,“信是我写的。”

这话不假,那封信是他头天写的,当时他为第一次见面的失败感到一种难以消除的羞愧,心情十分压抑。在信中,他要求她原谅他没有事先得到允许就去拜访的莽撞行为,并且表示不再去了。未经周祥考虑他就把信扔进了邮筒。当他清醒过来时,要取回信件为时已晚。然而,他觉得没有必要作那么多解释。只是请求费尔米纳别看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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